等我回到公寓，天已经蒙蒙亮了。
结果我还是没能把该说的事情说出来。离开那里后我漫无目的地在夜晚的街道游荡了不知多久，然后才猛地想起原本的目的。
但我却怎么也提不起回那里去的勇气了。
最后我连出租车都没打，就这么走了十几公里的路回来。就算这样一夜未眠连续行走数个小时，我也没有感觉到哪怕一丝疲惫。确实是如蕾莎所说的那样，我已经不需要睡觉休息了。
我换好鞋子，在厅堂的椅子上坐下，把上半身的重量压在椅子的靠背上。身体这么静下来后，总算是有一阵疲惫袭来了——不是身体上而是精神上的，我下意识地合眼，脑海里又不由自主地响起了刘局吼出的那句话：
“你知道那个孩子怎么样了吗？”
真是够了。
“……一！”
突如其来的喊声让我猛地睁眼，不知什么时候蕾莎站到到了我身前。
“你、你醒了啊。”我有点没反应过来，讷讷地她打了个招呼。
“你进来的时候我就站在门口叫你了啊。”她略显不满地朝卧室一指，“结果你一点反应都没有。”
“抱歉，我刚刚在想事情……”
她没说话，不知道为什么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脸看，眉头微微地皱起，让人不由得在意。
“怎么了？”
“没什么。”她耸了耸肩，转移了话题，“你出门去了？”
“嗯，去办了点事情。” 我敷衍地回答，下意识地担心她会追问起来，毕竟大半夜的出门并不是什么寻常的事情。
“这样啊。”所幸她看上去兴趣缺缺，“这里，哪里可以洗澡？”
说起来，她昨天是还没洗澡的啊。
“哦，旁边那个就是浴室，就是你昨天准备喝——” 我心不在焉地回答，说到一半才意识到不妥。
蕾莎显然是察觉到我准备说什么，恶狠狠地瞪了过来。
再提这茬你就死定了——我从她的眼神里读出了这句话。
“那个……我来告诉你里边的设施怎么用吧。”我只能尴尬地指指卫生间。
“这个就是出水的装置，叫水龙头，只要像往上扳动这个开关就可以了，开关头偏左会出热水，往右是冷水，冷热是可以调的。”进到卫生间后，我打开洗脸池的水龙头，给蕾莎解释，“那个洗澡用的隔间里也有，开关类型是一样的，你只要把开关调到中间打开就可以了。”
“这水是怎么自己跑出来的？是借助了水之魔法吗？”蕾莎对哗哗涌出的自来水很感兴趣，伸手戳了戳水柱。
“我跟你说过这个世界没有魔法吧，这是装置本身的功能，你们那个世界是怎么用水的？”我把水关上。
“打井水和河水啊。”
“都是这样的？”
“差不多吧，稍微大一些的城市里会有供水的运河和沟渠，村庄的话就只能打水了。”
昨天她口渴的时候也是想直接“打井水”来喝来着，从这一点看来，她所在的那个世界里文明的发展水平恐怕要比这边低很多，说不定还停留在农耕时代。
我打开镜柜，准备拿新的毛巾给她，正好看见里边放着备用的牙刷。
“啊对了，你刚起床，要不要先刷个牙。”我把装在塑料包装套里的牙刷拿出来晃了晃。
“刷牙？”蕾莎歪了歪头，然后一脸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小刷子是用来刷牙的啊！”
“你们那个世界没有这个东西？你们没有刷牙的习惯？”
她摇了摇头：“我们会用柳树枝或者竹木条清洁牙齿。”
还真是够简朴的。
“那这个世界是用牙刷和这种牙膏的，来，你试一下吧。”我把牙刷拆出来，挤上牙膏递给她，“对着这个洗脸池就行了，我去给你拿个杯子。”
我离开卫生间，从厨房拿了玻璃杯折返回来，却看到蕾莎叼着牙刷，不知道为什么皱着眉头。
“怎么了？”
她吐掉嘴里的泡沫，朝我伸了伸舌头，苦着一张脸说：“好辣，味道好奇怪。”
原来是不适应牙膏的味道啊。
“那刷牙还是先算了，你漱漱口吧。”我把杯子递给她。
她整整接了三杯水，每次都漱得异常仔细，看样子是想把嘴里的味道洗干净。
等她放下杯子，我把毛巾递给她：“看到那个隔间里面放在墙角台子上的那两瓶东西了吗？大的那瓶是洗身体用的，小的是洗头发用的，打开盖子挤一下就可以了。这个毛巾给你，你去洗吧。”
说完我就转身准备出去。
“等一下。”蕾莎突然叫住我。
“嗯？”我回过头来。
她一脸认真地指着卫生间的门：“这个门是可以锁的吧。”
哦对，这一点是该确认的。除非门锁坏掉，但凡有一点脑子的人都不该让洗澡或者换衣服的时候有人推门进来的事情发生才是。
“这里有个旋钮，关上门后这样转一下就可以锁上了。”
“知道了，出去吧。”
我走出卫生间带上门，随即就听到蕾莎好好地把门锁好了。
其实她根本不必这么担心，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在她洗澡的时候闯进去。
浴室里很快就响起了哗哗的水声，我重新在椅子上坐下，把头靠在椅背上，带着斑驳污渍的白色天花板占据了视野。
有抽调了市局各个部门精英的专案组在，要破获那个案子，应该只是时间问题。不管怎么看，那边也已经不需要我了。
至于我犯下的错误，我根本就没有任何弥补的手段。
现在的我还能做些什么呢？
“呀啊啊——”
卫生间里突然响起的高分贝尖叫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回过神来，意识到这是蕾莎的声音，条件反射般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怎么了？”我大声喊道，同时往浴室冲去。
还没等到我赶到门前，浴室的门竟然从里边打开了。
我当场愣在了原地。
一脸怒容的蕾莎站在那里，浴室里头的热水还在哗哗地放着，从她背后升腾起来的氤氲蒸汽就像是具象化的怒气一样，增添了几分气势。
“你这个混蛋！想杀了我吗？”她咬牙切齿地朝我吼道。
我呆呆地看着她，好半天才从嘴里挤出两个字：“衣服……”
没错，我会像这样当场石化，就是因为自己打开了门朝我怒吼的蕾莎现在一丝不挂，只有拿在胸前的那团毛巾起到了一点聊胜于无的遮挡作用。
听到我的话蕾莎总算是意识到了自己现在的状态，她倒吸了一口凉气，脸色一下变得和蒸熟的螃蟹一样。
她慌忙躲到了门后面，朝我下了“指令”：“转过去！”
我的双脚毫无征兆地自己动了起来，向后调转了方向，带动整个身体扭转过去，让我差点失去平衡摔到地上。
我摆正剧烈转身的时候发出咔嚓声响的脖子，就这么保持着背朝卫生间立定的姿势问道：“喂喂，到底怎么了？”
我完全想不通我刚刚有做过什么会让蕾莎气到失去理智，连衣服都忘了穿就冲出来找我算账。
“你还问怎么了？”她激动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差点被那个东西里面涌出来的水烫死！”
“啊？你是把水龙头开关完全扳到热水那一边了吗？我不是说扳中间打开就可以了吗？”
“那样出来的根本就是冷水嘛！所以我才动了一下开关，结果水一下子就变烫了！”
我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那个出水的管道里有残留的冷水，所以一开始放出来都是冷水，放一会儿水就会变温了。你没等冷水放完就把开关全扳到热水那一头，出来的当然就是最烫的热水了。”我跟她解释。
“这种事情你应该早点说的啊！”背后响起了歇斯底里的喊声。
“抱歉，是我疏忽了。”我发自真心地道歉。
我是应该考虑到的，毕竟她对这个世界全无认识，稍微有一个细节没教到位都存在着风险。
一阵尴尬的沉默，我试着开口：“那个，你现在可以去把开关扳回中间，等水流冷却下去，就可以洗了。”
她没有应声，默默地重新关上门锁好。
大约十分钟后蕾莎从里边出来，穿回了那件长袍，头发湿漉漉地披散着。她一看到我就把脸别开了，完全不和我对上视线。
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打破这个沉默，这种场面真的是太尴尬了。
“……忘掉。”好一会儿，她开口说道，声音很轻，话也很短，但言简意赅。
“哦……”
“还有，我饿了。”
“这就给你去买早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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